2016-08-05

【摘】一對母子的訪談稿/鄧九雲

很難過的一篇故事,更難過的是,這故事來自於真實事件的改寫。

[母親]

「思覺失調症」是一種侵蝕人腦的病。會「剝奪」或「取代」你原本的很多東西,而不只是蓋過。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這件事,所以換句話說,我將找不回我兒子,只能找方法跟他並存。但是這樣好難,不是嗎?你非常清楚一個人原本的樣子,還是你喜歡的樣子,有一天他變了,痛不欲生,你只會一心一意想幫他變回原本的樣子,但這種病,真的不是這樣。

他有時想起過去自己好好的樣子,也會覺得那個自己已經死了。他們這種狀態,是最慘最慘的,得和已經相處二十幾年的自己告別,被迫接受一個完全陌生不受控制的新的自己。他們的痛苦將無窮無盡,你以為這無窮無盡裡真能找到一些什麼有意義的出口嗎?沒有。以為能像有宗教信仰的人,覺得這是一種上帝的試煉過程嗎?沒有,沒有這種東西。

忘記是哪一次他又自殺進了醫院,恢復意識後,他跟我說:「媽媽,對不起。如果我還能撐下去,就讓我撐著;如果我慢慢走了,就讓我慢慢走吧。」我發現,他連「死」都不願意說,他甚至跟我道歉。我頓時覺得死去的其實是我才對。你知道嗎,一個人其實能給予對方的東西少之又少。其中最最珍貴的就是快樂,每個做父母親的,不都希望孩子快樂?我想給他快樂,但我無法,他是我兒子,我無法讓他快樂。

[兒子]

剛開始發病時,醫生給我嘗試很多種藥,我覺得所有的副作用全都出現在我身上,有時我會一睡不醒,或是我一直都醒但全身的神經好像都被腐蝕掉,最糟的時候我會一直流口水。我抗拒吃藥,我媽媽就帶著我去山上。她是個非常單純的人,相信大自然該有療癒的功能。或者,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,就帶著我逃走。雖然醫生後來責怪那樣耽誤了早期的黃金治療期,導致後來情況有點失控。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,我已經有點說不清楚,但我那時心裡有種非常明確的感覺,是一種信任。我變成那個樣子,但當我斬釘截鐵告訴我媽我不需要吃藥時,她卻相信我。你們看來或許很蠢,我錯了,我媽也錯了,但那樣的生活裡,面對我生命的轉變,我們是最直接的承受者,我做了選擇,我媽媽也接受我做的選擇,她無助卻相信我,這個意義讓我撐過來很多日子。她不會說我知道怎麼樣對你好,我是你的母親我不會害你。那種訊息就是:我愛你,但我不相信你的能力。我其實已經沒有能力了,但她卻相信我有,這種天真回想起來總有點難過,但這份信心,對我非常重要。

我在兩年前開始跟著醫生去安寧病房當志工。一開始他說需要人手,我就答應了,後來我發現,這其實是他在嘗試的一種新療程。......進到安寧病房對我們是有衝擊的,我們這種人總是在對抗自己,尋找各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靠近死亡,那些人卻已在死亡邊緣,願意付出一切想要遠離,不是很諷刺嗎?

摘自鄧九雲《暫時無法安放的》,〈一對母子的訪談搞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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