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-09-26

我讀楊絳

我女兒和我丈夫先後去世,我很傷心,特意找一件須我投入全部身心的工作,逃避我的悲痛;因為這種悲痛是無法對抗的,只能逃避。我選中的事是翻譯柏拉圖《對話錄》中的《斐多》。(〈介紹莫宜佳翻譯的《我們仨》〉)

我做過各種工作:大學教授,中學校長兼高中三年級的英語教師,為闊小姐補習功課。又是喜劇、散文及短篇小說作者等等。但每項工作都是暫時的,只有一件事終身不改,我一生是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。這是一項非常艱鉅的工作,常使我感到人生實苦。但苦雖苦,也很有意思,錢鍾書承認他婚姻美滿,可見我的終身大事業很成功,雖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體力,不算冤枉。錢鍾書的天性,沒受壓迫,沒受損傷,我保全了他的天真、淘氣和癡氣,這是不容易的。(〈錢鍾書生命中的楊絳〉)

2016-09-21

敵人的櫻花


陳芳明在推薦文裡對王定國這樣形容:

「他的小說,從來不是以頭、腰、尾的黃金結構來鋪陳。整個小說敘述的過程,往往有太多的留白,在塑造人物的感情時,並不直接進入故事核心,而是在人物的週邊釀造氣氛。有時不惜拉出毫不相干的情節,好像迷宮那樣找不到出口,但是到達終點時,才覺得豁然開朗。他惜字如金,每一個逗點或句點都有微言大義。往往故事攀爬到峰頂時,他便勇於切斷,不再拖泥帶水。這種決絕的手筆,總是讓讀者晾在那裡,必須為自己過剩的情緒尋找自我排遣。」
我讀王定國的長篇小說《敵人的櫻花》,確實就是這樣的感覺,但這些感受也唯有讀至最後,才有辦法透過回想而細細整理與消化。

他的文字,美得像詩,而這樣的美所凝聚出來的情緒,竟是如此巨大而難以排解的哀傷。對他來說,愛情彷彿是一種信仰,而小說中的角色往往就是這信仰的實踐者,縱使千瘡百孔,縱使步步艱辛,亦不改其志,那麼樣的執著且耽溺。

小說是從結局寫起的,而後的鋪陳與敘述,其實都是在解釋這樣的結局如何形成。「生命的道路總在最細微的地方出現岔口,最小的事物往往牽動著巨大的命運。」(陳芳明)因為買壺抽獎而得的單眼相機,竟成了改寫彼此命運的關鍵,一個本該是喜悅的事情,卻醞釀出令人措手不及的悲劇。

小說裡,敵人的女兒羅白琇對「我」說:「如果還沒準備好,我們可以不要開始。」以此對照小說情節的發展,命運可曾給我們足夠的時間,去面對生命裡每個令人猶疑的路口?

哀傷幾乎是王定國筆下人物不變的生命底色,但能將哀傷寫得如此清麗絕美的,大概屬他之最。

自2013年重返文壇,推出《那麼熱,那麼冷》短篇小說之後,幾乎年年有佳作,文壇前輩無一不推,王定國三個字幾乎就是種品質保證。

這文字的迷人處,或許唯有親自感受過,才足以體會那平凡題材中的不凡筆法。